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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章 命运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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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娘早年间就是这里酿酒人家的女儿,那还是她遇见我爹之前的事情了。

程昊霖抿一口花露烧,顺手一指,高低荷叶后露出四面敞亮的亭子,南宋就留下的酒坊。他娘原本便是杭州人士,死后魂归故里倒也是极说得通的。

我爹在东北打了许多仗,那年难得休憩,人生头一次跑到这江南,也就是乘这一叶小舟,夜游西湖,遇见泛舟湖上的我娘。

脑中满是年轻少将与水乡温纯的小家碧玉相见的场景,定是一个低首、一个凝眸,便奠定后面所有的人生基调,和许多小说上都是这么相似。

“沙沙”晚风吹过,撩起湖面阵阵涟漪,荷叶荷花顺着碧波荡漾,将这水纹越荡越远。空气中弥漫荷香与酒香,岸边草丛里,翠绿的光点翩跹,握也握不住的细小,逗弄着视线,叫人总也离不开这些萤火虫。

程昊霖左手撑在船舷上,右手握酒杯,大半杯花露烧下肚,一向冷峻的脸微微泛红,是难得一见的场景。他凝望杉树林里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,大约是在猜想哪一个才是他娘当年的栖身之所,眼中泛出忧伤。

“换你说说你自个儿了。”他带着微醺的语调,却精明得很,明明是他自愿絮叨的,这会儿倒要硬逼着我和他交换故事。

我也小半杯花露烧下肚,嘴里发甜,面上如火烧。他身在这样大的家族,妻妾成群的事情司空见惯了吧?也许他能给我个做妾的理由,让我回去与博容继续未完的缘分?

我放下筷子,深吸一口气,被空中的酒气熏得又醉了几分,“张家,为了我们家出的这些事情,不大乐意结亲了。”许是伤心了多日,今天终能如此平和地讲出来,又或者因为他是个不相干的人,我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听我波澜不惊地陈述。他却出乎我意料地惊异,悬着的杯子放在桌上,正了正身,仔细听我说。

“念在我们自小长大到现在的情分,他家想让我做妾。”

本以为世故圆滑的他定不会有所反应,却未料他还没等我说完,已经连连摇头,“冷小姐是正经人家的姑娘,不应当做妾。”

“现在只有这个法子,才能和他在一起了,我不是为了他张府的名望,我只是为了他,纯粹为了感情的妾,能做吗?”掺杂了感情的事情,就不能用以物易物的平等思维去考量。

他沉默不语,从衬衫口袋掏出块怀表,打开盖子,递到我眼前,原来怀表盖子里头镶了一个女子的照片,看那阔袖的样式,又是二三十年前的旧照片了,那女子倒是很清秀的,深深的人中,透出英气,原来他身上的那股子气质并不完全来源于行伍生涯,也不是他那戎马一生的爹,竟是传承他娘的。

“我娘就是妾,她当年若是留在杭州,守着外公的一爿酒坊,过得也许比实际的状况好上不知道多少倍。”他也是平静地陈述,若不是我也醉了,定是一惊一乍的。现在我有些糊涂,望着他,承了程将军兵权的他,怎么会是庶子?

他把怀表收回去,自己细细端详,“我娘就是为了他,抛弃这里一切,跋山涉水,在冰天雪地的北方过了不足十年,化成几缕青烟和一抔土,被他手下的人送了回来,冷小姐,你为了感情可以做妾,他为了感情又可以做什么呢?”

“他……”我一时语塞,不,是心塞,他却如与人辩论得了理,“张家这样的大户人家,纳个妾不过长脸的事而已,连损失都没有,更谈不上牺牲,你呢?”

我一直不曾细细去算计得与失,只一味想着感情与名分哪一个更重要,他倒是旁观者清。

“谈感情,那就是要一心一意长相厮守的,做妾是为了摆脱原本不堪的生活、去享受原本无法享受的荣华富贵的,冷小姐,你若是愿意做妾,那又何必跟着一个商贾之家呢?你在大学这么几年,见过的事情也不少,你是真不知道如果放下身段,你能到什么样的境界吗?”

这几年我见过听过,许多我的、冷琮的、冷琮的女同学,还未及毕业便匆匆地嫁人,放弃学业甚至放弃名分时全然没有伤心,相反地,千辛万苦地进入大学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天。

夏虫唧唧,船娘摇着橹,哗哗声清脆动听。仰望星空,璀璨的丝带照亮大地。

“程先生的父亲,应该还是给了那份感情回报的,程先生现在……”我没有明说他的现状是拜他父亲所赐。可他也明白我的意思,脸上显出一丝不悦,“大太太没有孩子,我就是长子了,虽然是庶子,可也是他的长子。”他漫不经心地将怀表塞回衬衫口袋,晃动手中酒杯,“但凡有一点点机会,他都会把这家业给他和大太太的孩子,直到我二十来岁,他们还想着要有个嫡子,直到他死,我才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,终于还是留给了我。”

我没有见过这年纪的人会显出这样的疲惫。

“程先生,是要回上船的地点,还是送到苏堤?”一直沉默不语的船娘开口发问了。

我们的酒都醒得差不多,他清清喉咙,“回上船的地点。”脸上的红褪去不少,“我爹对我还是不错的,只是想起我小时候我娘过的日子。”他摇摇头,“她错了,她就是选错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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